小岛的寂寞

台湾的一切对我来说，显得那么熟悉却又那么新鲜，一座小岛，一个似曾相识却似是而非的符号，让我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时空落差，仿佛历史在这里找到了现实的参照物。

无论是在台北精英们生活的钢铁森林里，还是在地乡亲穿人字拖行走的南部田园，秩序的美感似乎内生于台湾的每一种文化空间。台湾的秩序，是人们相互博弈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在此基础上人们有着足够的信任，能够合理预期他人的行为。大众相互信任，使整个台湾社会充实着一种安全感，让人如沐春风。所以有人说“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因为在这里有我们正在寻找，并亟待重建的价值。

这是台湾的人罢了。台湾人的言谈举止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对于其社会文明程度、人文与自然环境的强烈自信。这种自信建立在台湾长期相对于大陆的优势地位和心理上。

然而台湾的优势心理很难以在浅浅海峡对岸，大陆的惊人发展下得以维持。经济状况堪虞，原本的自信当中，难免会被焦虑的情绪激起不小的涟漪。自信与焦虑的紧张关系，使得台湾人面对大陆开始越来越矛盾。一方面指望大陆能够将台湾带出经济的衰萎，另一方面，却又对大陆日益强大的实力存有疑虑和不甘。

其实20年前台湾从独裁转型为一种奇特的民主，现代化与自由化同时快速进行。因此，严谨的儒家工作伦理与同志酒吧、刺青商店同時存在；多彩的佛道庙宇，就在电子产业的玻璃帷幕高楼及24小时营业的超市旁边。
自从毛泽東的对手蒋介石1948年退守到台湾，大陆就一直把台湾视为叛逆的一省。如果自由化在大陆进行，发展几十年后的大陆风景可能就像现在的台湾。而连同附近城乡合计约有800万人口的台北，就是北京后现代化的愿景。

在台台湾可以感受到大陆以一种矛盾的方式存在。大陆就像老大哥，台湾想要和他保持距离，可是这位大哥却又权威性地不肯离开。

大陆知识分子常说台湾尊重人权、没人苦于饥饿、有言论与媒体自由；台湾进步、民主、自由、国际化、后工业化、后现代化；总之，是一个更好的中国。只要不想被认为是发一贴收取五角钱的网络评论员，当然没人否认这个。然而在台湾还是可以察觉到一种清醒、一种警觉，這情形让人想起以色列，除了生硬地强调它的合法性之外，也要表现得比敌对的“邻邦”更好，在人权和民主方面。相比之下台湾人民还更像是一架使劲飞翔的喷射客机，只要把速度减慢到某个程度，就会坠落。直到十年前台湾仍有比大陆还高的国防支出，但今天中国却有台湾的三倍之多。只要台北在“正式独立”的禁忌议题上有一个政治错误的用字，在北京就会有人有所反应。况且无可避讳，作为一个小岛，台湾很难匹敌大陆，只能试着在正式关系之外，让自己（特別在经济上）无可取代，仰仗一些“帝国”更大的外力，这就要花更多的精力，並且也是非常寂寞的工作。这种寂寞是狭小的小岛所特有的，使我想起五十年代拼命建设经济和民主的日本。好在这个岛上的民众并不在意，就仿佛他们并不在意海峡对岸的大陆所那般在意的归属和名分。

失误了，做错了怎么办？就仿佛忠烈祠前的卫兵，也仿佛金水桥前的卫兵,他们所知道的：“发生小错误，没有站稳或枪没有端平，必须面壁几小时。”必须在太阳下一动也不动地站好几个钟头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尽量想些美好的事情。” 

这种寂寞，好像在去往台中的路上捕捉到的一个景象：无人的街心绿地，一个穿著西裝的男人，坐在秋千上打着手机。而雨滴也渐渐开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