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情书

2013年 冬 夏

一 北京到桃园，飞机上读简媜的《天涯海角》。女作家的笔总是不免情感过剩，然而从细弱的笔尖中还是慢慢溢出些许沉重——在空中掠过浙江——从宁波到宜兰——民族和血缘在一棵树上纠葛，缠绕——镰刀开垦和人头落地——童话一般的吸引力。距离的美？也许只是因为异乡人。-冬 

二 天灰蒙蒙的，冬季的台北无雨却已是恩赐。一切宛如五六十年代的日本电影。残破半旧的铁桥旁晃晃悠悠地艳粉色的围裙飘在晾衣绳上。一幢幢小白楼种在常绿阔叶林的山，整齐的田地。七十一便利店无人，“卖樱花种子”。国立台北大学，红砖的红是红毛的红。

台北的郊，犹如一首被夺了韵的诗。-冬 

台北是褪去的浮躁的北京，它骄傲得不要被人摆布的严整有序。它不完美，却真实有它自己的节奏。夏雨时来，就像俯首即是的偶然惊喜-一辆好像在夕阳染得绯红的云中穿行的车，一个莲花一般开放在田野中的小池塘，从远方蜿蜒而来的泄洪的淡水河，蓦然的空旷地河上飞来的细窄的铁桥，灰色的小楼旁倚着的菜棚….台北没有鲜艳的颜色，但它深知它的美，于是在浓浓淡淡的绿意氤氲中只藏了砖红和白。

旧旧的台北在铁锈的窗子里微笑。

这微笑美得让人好想哭。 -夏 

三 国父纪念馆里的孙中山先生注视着台北人。粉色的大风筝连着大眼睛孩子跳跳笑笑的，梦。大叔向空中吹着巨大的彩虹色泡泡，看起来煞有介事。水兵衫的女孩子抱着长毛的白狗蹲在树丛里梳理它的毛发。老爷爷指挥着锅铲，把大肠包小肠的香气吹进了每个人的动作里。

地铁站小小旧旧的，羞涩地向下伸，让人垂涎它藏着的多少故事。

街头迎面踉踉跄跄地晃过来一两岁的小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回望你的微笑。是真正的感人的甜。 

斑驳的墙面爬着藤蔓，月光在路灯下唱着丝丝缕缕的小夜曲。想到什刹海红色窗棂中一轮月，天涯共此时。 

在这里我开始相信一见钟情。-冬

台北并非无韵之诗，它的韵在它的云。

就能见到山色空濛。云层层叠叠，金色的夕阳为云片梳理出了羽毛的质感。山与云有着水墨画的色彩，唯是云鸟相逐，一团团在半山腰燃烧的火。

林语堂的台北，有梦中故乡福建的秀丽。林语堂一生最爱北京。然而最终，他却没能带走一片，他如此深爱的，北京高悬的云彩。

爱台北，是对北京永远死去的美的复活。北京，曾经的淳朴自然和江南水草；北京，自知和淡然曾经是一种大大方方的存在。 

曾经以为台北教会我一见钟情。现在我明白原来它一直存在，且唯有愈深。-夏 

四 台湾人爱碑。101大厦前面彩色的纪念碑刻着每一位为了它而牺牲的人，总统府前228遇难者纪念碑白得肃穆。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可以感觉到微微的触痛。-冬 

五 统一大饭店的大堂正中心挂着一块表，底下标着“台北·北京”。我突然想到国父纪念馆守卫的钢枪士兵。皮鞋踢踢踏踏，钢枪锃亮发光，神色空白而庄严。一瞬间有那么一点凄凉。

试着念“台北”，念“北京”——一个是音调下沉戛然而止含住欲说还休的屈辱与荣耀，一个是脆亮明朗的皇城的大气和骄傲。 

然而，“战争，有胜利者吗？”

同样的跨海的暴戾的火，高扬的敌旗按下反抗者的头颅，金闪闪锦袍中的朽骨在外逃的马车上打着寒战……我们咀嚼同一种痛苦，却用着不同的表情。

为国为民呵！-冬 

六 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林光滴翠，水气氤氲，可以找到我们灵魂所一直缺失的另一半。

原来我们的灵魂之所以不安，是因为它一直在山与海之间流离激荡，不知其所起，亦无以望其所终。残忍地把自己的灵魂生生撕裂开来的负气啊！苦难！-冬 

七 东吴大学在士林区的指示牌，括号里只注了“钱穆”。 

台湾大学占据了市中心最好的位置。

街头蛤仔煎摊头的婆婆系着围裙摊开了一本书。-冬 

八 几米乐园建在废弃的宜兰车站。而此时阴天的云，好像一支正在天空中写字的羽毛笔。

半截砖红色的墙孤独地开在路边，却并不等待被采下。 

我闻到空气中海的味道，却满眼只见到山和田地。宜兰流淌着江南水乡思念的岁岁年年，可它只记得听此刻的雨，记此时云投影在它波心的形状。冷雨纷纷。

冷傲如冰的她举起刚买的“爱人回心转意符”，笑得好温柔。-夏 

九 河在台湾的土地上蜿蜒像血脉，流动的血脉，循环不息，好像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赤着足在大地上舞蹈——一步翻出了槟榔林的绿浪，一步踏平了绵延的田地，一步溅起了从淡水河而下风雨飘摇人地俱在的和着风尘的梦。

“淇水悠悠，桧楫松舟。”-冬 

十 车只是从垮塌的桥边一闪而过。那一个瞬间看到了修路人的眼睛。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它。你只知道，这是一双被沧桑洗过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双手把它捧起的温柔天真的感动。你只知道你会把它记一辈子。-冬